陰暗的大樓裡,標本室的門微微開著,昏黃的光從裡面透出來,像是燭光。
福馬林的味道充斥整個房間,一盞小燭在地上搖曳,燭火後面,是一個大大的玻璃桶,桶裡有個男人像受難的基督一般撐開手臂,被釘在桶中的固定座上。
他已經死了,在這個房間裡沉睡了好久。
他的表情很安詳,然而身為全身標本,他要展示的並不是臉,而是全身上大面積的燒傷和手術疤痕、反覆受創而畸形扭曲的體腔、慘不忍睹的色澤和體無完膚的身形,他要用他的身體告訴將畢業的醫學院學生,手術和傷害都是很痛苦的,病人在極度的恐懼和疼痛中接受治療,身為醫生,應該給予病人至多的關懷和體諒,而不該把病人物化,只當作是實驗的白鼠。
然而他的臉卻會是學生看過最美的,並不特別帥,也沒有特殊的髮色,只僅僅是一張普通的中年男子的臉,但卻帶著至真的和平和喜樂,他的眼輕輕輕閉著,彷彿只是倦了,隨時仍會醒過來一般,已死的唇無語的親切微笑著。
這足以了解製作者的非凡功力。
他不像其他的標本只給人恐懼和疏離感,他仍像是活生生的人,使人想去親近他,認識他,與他交友,而連帶的對他感到憐憫,最後對所有的病人憐憫。
撐開的雙手是耶穌的姿勢、溫柔喜悅的臉來自天國,學生稱他為”基督老師”,他是個最成功的大體老師,他也是他們真正成為仁心仁術的醫者前最後一位教授,僅僅一小時,他將這群手術機器變成技術高明的醫生。
諷刺的是,幾乎所有的學生都不曾在活人臉上看過這麼美的表情。
在他的不朽棺槨上方貼著一張經過護貝的紙,是他生前的親筆手跡:「看著我,請想一想,如果是你在照顧我,你會不會給我關懷和溫柔?在今後你面對每一個病人時,請好好對待他們,他們也許沒有我嚴重,但他們承受的痛苦和我並沒有什麼不同。」
他靜靜的,讓自己經過煉獄的身軀和來自天堂的表情帶給每一個畢業的醫生無比的震撼。
※ ※ ※
現在,深夜了,玻璃櫃前方,站著一個老女人。
她佝僂的彎著腰,拄著柺杖顫顫巍巍的移動,腳步蹣跚。原本很高的個子因為年紀而緊縮,漂亮的金黃長髮已經焦黃而乾燥,再也不會閃耀任何光澤,昔日細緻的五官已經皺成了一團,但老花眼鏡後面的眼睛依然閃亮,綠色的眸子陷在老而鬆弛的皮膚中,在淚水中濕潤的發著光。
她仰起老臉,看著他寧靜的臉龐。
儘管已老邁而行將就木,她身上的衣著仍然宣告她是個教授,該獲得應有的尊重,她的姿勢依然自信,似乎這裡是她的國度,但她並不是醫學院的講師。
她深情的凝視已逝的情人,他仍年輕,而她已遲暮,厚厚的玻璃似乎是他們之間兩個世界唯一的隔閡。
她抖抖索索的挨上去,將臉靠在冰冷的玻璃上,一如遙遠的過去靠在情人斑駁的胸膛。
她安詳的閉上眼睛,享受來自想像的愛撫。
她並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決定捐出身體,成為她授教的大學永遠的講師,她只知道,即使看見死神已經在等待,他生命最後的幾分鐘仍很快樂。
是她,親手將他的身體一寸一寸做成不腐的回憶,親手留下他生前最後的笑容。
留下那張來自天堂的臉。
「……克基斯,你在那邊過的很好嗎?是不是飛翔在你快樂的天空?
「……我很想念你,等我過去了,你不會嫌棄我老朽的身軀吧?
「……我現在還不能死……研究就快有成果了……
「……你真的很壞,就這樣留下我一個人……
「你仍愛我嗎?」
她的聲音也已不再甜美,沙啞而乾澀,但她將縮裂的唇貼在玻璃上,輕輕的對他分享她的生活。
她獨自一人的生活。
「……不會太久了……我知道……
「……你有耐心的……
「請等等我!」
晶瑩的眼淚沿著她崎嶇的老臉滴落,像透明的碎玻璃灑滿在無數學生因為震憾而掉下的淚跡上,燭光下,水滴的反光讓她想起他們曾一同漫步的海灘,烈陽下海上粼粼的波光。
那是以一生相思鑄成的精淚。
「克基斯,我知道你聽得到,還在我身邊……
「只是我已感覺不到了。」
燭光隨著她的啜泣而顫動,她背後的陰暗處隱隱站著一個人。
高挑的身形看不清面容,但身上穿著整齊的空軍制服,領帶鷹揚飛舞……
她沒有,也不願回頭,只默默的用袖子將淚拭盡。
人影隨之消失。
老教授再次凝視了情人一眼,將他的笑烙進心裡,彎身持起蠟燭,吹熄了它。
月色闇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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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同學要求寫的變態風愛情短篇
別急!!克基斯跟珊娜不是這樣end的!!
這樣太桑腥了!!
我是喜歡happy end 的人!!